符十二公带洪道人朝青城山逃去,叮咛他不可再回长生宫:“你且先随我去养伤,之后要去何处,再行定夺。”
洪道人拱手道:“感谢符兄救命之恩,弟只是不明白,为何遭来此祸?”
“我还正想问你,没想到你也不知道?”
“小弟委实不懂。”
符十二公告诉他:“我看见,这厮在意图杀你之前,才刚杀了一名妇人。”
“妇人?”
“我见她从路上追来,唤住这厮,手上拿着一张纸,两人才交谈了几句,妇人就被暗算了。”
洪道人沉默了。
他们一路走上山坡,洪道人都不再说话。
符十二公不走寻常山道,专带洪道人走小径,以免万一敌人有同伙在路上。良久,洪道人才喃喃说道:“打从今早,就有些蹊跷……早课之后,一位吕师兄托我下山办事,说是住持的吩咐,他给我一张药方,说要抓药,又给我一笔钱,要我进城去找一个人。”
“所为何事?”
“城里那个人给了我一本书。”说着,洪道人从怀中取出一本书,符十二公翻看了,不过是抄写的《邸报》,那是宫中将大事、诏令、官员升迁公布天下的报纸,有人欲追踪这类消息的,读书人会帮他们抄写,按期收费。
看来,长生宫住持朱九渊对政局变化很有兴趣呢。
“那么,药方呢?”
“没了。”洪道人说:“药方没了,药还在。”他又从腰囊摸出一包药来,符十二公接过药包,凑近鼻子仔细嗅了嗅,闻不出个所以然来。
洪道人又说:“这里头有个奇处……”
他叙述如何遇上稳婆李阿好,如何托她抓药,然后费了不少时间才查到邸报抄写员的地址,回头去寻稳婆时,李阿好又如何弄错了另一人拜托的药方。
“同一日之内,凑巧有两人拜托她抓药方,而且,李大嫂弄错的那张药方,我拿在手上瞧过,那纸,是长生宫自制的桑竹纸,我是万万不会认错的。”
符十二公胸口发烫,血丝慢慢布遍了眼白,他怎么都觉得这件事跟翠杏有关系,却无法厘清个中玄机:“你可记得另一张方子写了哪几味药?”
“记得,”洪道人也脸色凝重了起来,“我心里将两张药方凑在一起,那是极之寒凉的方子,说不上有什么用途。”洪道人将药方告诉了符十二公,两人边走边沉思,不知不觉,已随符十二公抵达一间小道观。
洪道人抬头一瞧,没匾也没额,这小道观没名字。
符十二公敲了敲门,回头向洪道人说:“这里头住的是一位正人君子,路见不平必定挺力相助。”
观门“叽”的一声开启,一位道士探头出来,看他不过三十来许,却似饱经世故、满脸风霜,眼神坚毅,似乎对世事早已看穿、看透。
“朱兄。”符十二公拱手道,“此人乃长生宫知客,方才在路上被人追杀,手腕已伤,朱兄可否为他疗伤?”
那道士瞧了一眼洪道人,便慢慢的走出来,拿起他受伤的手腕端详,好一会才说:“手筋断裂,贫道有一金创药,祖上传说可续骨,虽无十分把握,不妨一试。”说着,他走回观门,摆一摆头,示意洪道人进去。
洪道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:“符兄……?”
那位朱道人进去了,符十二公才小声说:“他姓朱,名朔,朔望的朔,他的祖上,就是本朝开国太祖。”
“哦?”洪道人不禁惊叹。
“说来话长,总之你尽可将一切告诉他,放心就是。”
眼下再也回不了长生宫,洪道人只有相信符十二公,两人道别后,他也踏入那无名道观去了。
符十二公在山林间穿梭,心急得很,他已经有一整天没照顾翠杏,担心着翠杏会有什么不察。
赶回父女俩栖身的岩穴,只见翠杏瑟缩在洞中,安静的闭着眼。当她一看见父亲回来,马上冲过去抱住他,两手怜惜的拍着符十二公的背,表达她想念了一整天的心情。
“对不起,翠杏,爹迟回家了。”符十二公柔声说着,一面轻抚翠杏的头发。
翠杏的肚子微微隆起,顶住符十二公腰囊中的药包,为了避免翠杏不舒服,他将洪道人给他的那包药从怀中取出,打算放去地面。
在他怀中的翠杏忽然僵硬了一下,眼睁睁的盯住他手中那包药。
“怎么了?翠杏。”符十二公察觉有异。
翠杏将药包轻轻从父亲手中接过来,小心翼翼的捧到鼻子去嗅,忽然情不自禁的流下两行泪水。
“怎么了?翠杏。”
她记得这气味,但她不记得为什么,只记得这气味令她心碎,伤心得仿佛马上要死去一般。
“到底怎么了?”符十二公不停探问,试图勾出翠杏的记忆,但那一块记忆已经受损,留下的只有影子和痕迹,翠杏也无法拼凑出全貌。
如此日复一日,月复一月,藏身在岩穴和奇门阵式之中的翠杏,一直没被朱九渊找到。
翠杏的肚子日渐隆起,符十二公也不知道女儿何时会生产,因为他不知道女儿到底怀孕了多久,随着肚子愈来愈大,他也愈来愈紧张,生怕翠杏突然生产时,他会措手不及。
终于,在夏天的一个晚上,翠杏开始阵痛了。
符十二公的第一个念头是:“为何偏偏选在晚上?”这个不该来的孩子,选在不该选的时间来到这世上。
翠杏紧蹙眉头不停抚摸肚子,她感到肚里一阵阵有规律的抽搐,渐渐的愈来愈强烈,节奏也在慢慢的加快中。
“翠杏,乖女儿,”符十二公抓住女儿的两肩,“你不用害怕,爹会找人来,你千万别乱走。”
翠杏困惑的望着他,眼中带着慌乱,似乎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。
“等爹回来!”说罢,符十二公提了灯笼,回身要走,被翠杏一把拉住衣襟。
她两唇抖颤,仿佛想要说话,却想不出该说什么字。
自从那天以后,符十二公只听女儿说过一句话,之后就没再说过一个字,但此刻他无心等待翠杏说出话来,比这更重要的是她的性命。
符十二公温柔的捧着她的脸庞,怜爱的凝视她的双瞳:“翠杏……”他想叫她放心,但他的眼神已经比言语传达了更多的关爱。
翠杏松开了手。
符十二公即刻转身跑出岩穴,在岩穴外布阵,这阵式名唤“五行金甲阵”,乃保护阵中之人兵燹猛兽不侵,任凭外头风雨交加,阵中之人丝毫不觉。
布下五行金甲阵后,他又在外围布下一层“参毕迷魂阵”,不论人兽,一近此阵则无路前进,不由自主的绕道而行。
布完了两层阵式,他不放心的再看了一眼,随即提灯走下山去,走的是他常走的林径,循着熟悉的路线,比较不容易发生意外,此刻他绝不能有意外,否则翠杏该怎么办?
翠杏孤零零的守在穴中,凝望洞穴的入口,期待父亲再从那里出现。
父亲留下足够的灯油、明亮的烛火,将洞里照得黄澄澄的。
当疼痛突如其来时,她屏着息,等待痛觉散去,当她轻轻一运息时,一股暖气会周流她的任、督二脉,顿时令她减少许多痛楚。
外头安静得很,岩穴就如同安全的子宫,她感觉不到有任何危险。
不知过了多久,当她的抽痛频密得像心跳一样急促,终于连运息都快抵抗不住时,岩穴外头有了动静。
父亲的头探了进来。